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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贤王

        第83章    贤王

        开封的优势是周王建藩于此。

        客观地说,老朱家的后代浑人辈出,一个比一个不像话,尤其到了晚明,整个朱明王朝在这个时期的表现几乎可以用“诡异”来形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说一个人很傻很天真,决策全凭个人拍脑袋,那么,他做的所有事情里总该有几件蒙对了——这是概率问题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说一个人既傻且坏,所有决策没有一件事做对、甚至每一个选项永远是最差的那个——这也能说是一种本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一大群人都这样——只能说,这是个诡异的奇迹——或者……是这个王朝真的气数已尽,再不灭亡就没天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晚明的情形便是如此。我们完全有理由可以这样说:即便是崇祯自挂东南枝以后,福王、鲁王、唐王、桂王……哪怕其中有一个正常人……好吧,比正常人差一些也行——历史的走向就会完全不同!

        只有一个例外。

        与其他绝大多数颟顸昏聩的藩王不同,周王这一脉有点不一样:真能挑出来一些相当不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一任周王叫朱橚(音“速”。为了跟正常人名字区别开,朱元璋自己发明创造了很多怪字给子孙后代预备着起名字用,辈分用偏旁部首体现。从儿子那一辈开始,按照木火土金水的次序五行一路排下去。浅谋远虑的老朱预备的字数量太多了,直到被满清杀到断子绝孙也没用完——俗话说变废为宝,老朱的心血也没白费,翻译化学元素周期表时,那些闻所未闻的名称便被拿来主义了:表上大多钅字旁的冷僻字便都是老朱发明的),是太祖爷的第五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位朱橚有个一母所生的亲哥哥,叫朱棣!

        因为这层关系,建文帝时老实巴交的周王第一个被削藩。当然,等朱棣把朱允炆砍到失联,立即恢复了亲弟弟的王爵。

        朱橚没啥野心,为了表明心迹,省得总有人时不时诬告自己要谋反,索性把王府三护卫全交回朝廷。他的爱好是医学,编了一本《袖珍方》。该书收录各种常见病症三千余副治疗药方,流传甚广,成为当时名噪一时的济世良方。更为难能可贵的,是他的另一本图文并茂的《救荒本草》,记载了荒年饥民可以果腹的四百余种植物,惠人无算。学者李濂评价说:“或遇荒岁,按图而求之,随地皆有,无艰得者,苟如法采食,可以活命,是书也,有助于民生大矣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橚去世后,周王爵由其子朱有炖(我没写错你也没看错,就是炖)承袭。值得大书一笔的,是这娃性格随爹,厚道,临死前向朝廷上书,请求免去王妃和六位夫人殉葬——你同样没看错:明朝在英宗朝以前,每崩一个皇帝王爷,都会有大量嫔妃宫女惨无人道的被人殉!尽管英宗同意的诏书送达时这些人已经“主动”殉死了,但朱有炖同学真心值得表扬。

        btw,不论如何评价明英宗,就是他,在临终前下旨,彻底废除了惨绝人寰的人殉制度。朱元璋死后,殉葬嫔妃四十六人,宫女十五人、殉葬朱棣的三十余人……至于“殉”法,一般来说是三尺白绫悬梁后陪葬、也有记载是活人直接封在墓里(对此,个人存疑——以老朱多疑猜忌的性格,应该不会想不到墓中活人可能毁棺泄愤)、还有野史说,为保持容颜,让做了鬼的大皇帝们继续赏心悦目,一些人是被灌入水银而死……不论如何,人殉都是一个王八蛋透顶的魔鬼制度。单就废除人殉这一点,朱祁镇同学同样值得给个浓墨重彩大大的“赞”字!

        btw    again,很多人觉得朱棣屠方孝孺十族太过残忍变态,因而认为建文帝是个有点傻的“好人”,对他的不知所踪寄予深深的同情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真的是这样么?

        呵呵。

        想想给朱元璋陪葬的那些嫔妃宫女——问题来了:所谓陪葬,得老朱死挺了才能陪葬吧?也就是说,这事得发生在老朱死后!

        那么……这些人是谁下令杀的?

        你猜!

        历史绝不是只有好坏黑白两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朱有炖之后有个朱子埅(多音字,一个音“地”,“地”的异体字、一个音“防”,“防”的异体字。这里应该念“防”,避成祖朱棣的讳)袭了周王爵。他做得更棒:初封通许郡王时,于通许郡开办“惠民施药局“两处,为百姓免费施药治病。那一年他十九岁!朱子埅三十四岁晋封周王,于是在开封各郡县邑开办“惠民施药局”为穷苦者“义诊施药”救治,并“扩建药田120倾”,将“亲手组织种植、栽培、收获、炮制之药派发各需之地“!嗯,六百年前大明的豫省开始全民免费医疗。

        后面还有一任周王朱同?(音“熬”,煮东西的铜锅)。黄河决堤时,他没有玩什么高度重视亲自部署的文字把戏,而是走出王府撸起袖子亲自上堤,带领群众抗洪救灾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综上所述,周王这一脉,真的是相当不错——为表达敬意,周王这支,文中均为实名,下朱恭枵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任的周王叫朱恭枵(音“消”,意思是空虚。成语枵腹从公:饿着肚子处理公务),素著贤名。时人一致认为:周王千岁人品见识不输乃祖,胆识谋略则更胜之。

        有周贤王这个依靠,吕慎内心隐隐的感到一丝庆幸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没等吕慎动身去王府,周王的令旨(天子的命令叫圣旨、太子/亲王的命令叫令旨、皇太后/皇后的叫懿旨。“懿”:女德)便到了:请率七品以上文官、四品以上武职官员至王府议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吕慎率提刑按察使韦不群(字卓然)、开封知府陶德昌(字沛然)、河南巡按施开第(字文登)、分守道梁晖(字明光)、管河同知桑有荣(字耀祖)、开封府推官纪澍(字祥霖)、祥符知县董燮(音“谢”,调和的意思。字允中)、都指挥使杨忠国(字肖飞)、河南总兵官姜士德(字修平)、副将袁平、参将武义、游击高谦、张德昌等人,匆匆赶至周王府。王府左长史夏鸿飞(字振羽)已在门外恭候。

        众人行过礼,周恭枵没做过多寒暄,先是简单问了下军情,随即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开封府要守、洛府亦不可失。众爱卿各司有职,诸事尽可放手去做,本王断不会越俎代庖。御敌有功者,朝廷自有嘉奖,本王亦必不吝封赏。吕爱卿、韦爱卿、杨、姜两位将军,本府防务固为重中之重,你们也要想办法全力往援洛府,洛府安全了,开封自然无虞。但咱们也要未雨绸缪。去年河患,王府放赈,存粮不太多了。卿等且向军民人等传孤王旨:本王助饷五万两,广募流民,‘买米麦,日夜造饭屑面,犒赏守陴(音“皮”,城墙)者’!今后但有其他御敌守城所需,随时报与孤,凡有裨益,断无不准!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大喜,拜谢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夏鸿飞送众官离开,右长史柯直(字赣才)小心翼翼地进言道:“千岁,开封府库殷实得很呐,您不能总惯着他们,有个风吹草动就找您伸手,王银是您自己的钱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朱恭枵摆摆手:“糊涂!‘城垣既陷,身且不有,而况于金乎?城苟得保,何患乎无金’!”

        回到布政使衙门的吕慎韦不群等,迅速进行了一系列工作:

        安排六百里加急驿马,将匪情急报朝廷。

        向归德府派出信使请巡抚严岱迅速返回省城。

        向京师、山东、南直隶、湖广、山陕等邻省通报求援。当然,朝廷的规矩大家都知道,没有朝廷明令,各省军马盖不得跨省调动。求援信只不过是提醒邻省先行筹备之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命令彰德府、怀庆府、卫辉府、汝阳府、南阳府、汝宁府、归德府等处出兵助战。

        命令戚晓光在洛阳固守待援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周边郡县张榜,公布募兵协守的消息与赏格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藩王虽然食禄不治事,但有历代贤能爱民的周王在此镇着,开封府的民风、环境,本非他处可比,不仅完全没出现百姓外逃避祸的乱象,相反,很多百姓甚至自制武器,自发组织起来登墙协守。

        三五日间,诺大的开封府虽比平日忙碌了许多,依然事事井井有条,军民人等厉兵秣马严阵以待。

        与此同时,关盛云组织了两次对函谷关的试探性攻击。匆忙间连冲车都没造出来几部,更不用提望楼了,主力也是辅兵,扛着云梯蚁附爬墙,都被戚晓光和孙富贵挡了回来。因为是试探,攻势不算激烈,阵亡二十余人,伤员也没过百。众将远远看了两天,心里都有了数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安县衙二堂,关盛云与诸将正在军议。

        高藤豆道:“看王旗,守军主力大都是寿王护军,加上辅兵差不多两千余。刚开打,狗官兵不会不留预备队,料敌从宽,算三千多吧。这个仗有的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急脾气的谷白桦应声道:“啥子叫有得打!俺看得明白,那些守卫没啥子战场经验,咱这边发动没多久便放箭,两百步能射倒谁个?射不了几轮,膀臂便酸麻了。依俺说,多造些云梯,做它五六十七八十架。弄几个大楯车装了薪柴淋了油。再打,叫儿郎们远远地吆喝鼓噪,引他们放箭,一轮过去便就疾走一段,等二轮箭过来停步举盾,然后再疾走……路上撂下三五十人便到了关下。烧关门的同时架起梯子一拥而上!俺来打头阵,等俺占住一段关墙你们跟上来就好了。哪个打不下便是私娃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关盛云军里没那么多礼数,而且谷白桦一直有些瞧不起高藤豆的谨小慎微,所以尽管职务级别有差异,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。其他将领也早就习惯了这个蛮子的直肠子,谁也不会在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俺呸!你他奶奶的想得美!”笑骂的是龚德润,“每次都是你打头?就属你个蛮子能打不是?陕州之战,明明叫你去守硤石关,你硬是带了一班人回来凑热闹,还白捡了个媳妇!这次俺来!打陕州俺没轮上,儿郎们都憋着气呢!”接着话锋一转,“吸引守军放箭这招不错,俺借用了哈!搞不好俺也能捡个婆娘,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说到捡媳妇,谷白桦有点不好意思,挠挠头嘿嘿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尤福田搭话道:“老龚做美梦哩。媳妇只能村里城里找,没听说关口有婆姨的!明天额带天一营跟你一起上吧。陕州那里怒涛营打得不错,这回俺叫他们看着辎重,该让天一营见见血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高藤豆被抢白了几句,有点急:“你蛮子听不懂中原话是吧?俺说有的打,是可以打的意思!大帅,下一场俺三个营全砸进去主攻,让这蛮子知道没哪个是吃素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没等关圣云说话,罗咏昊轻咳一声,止住了众人:“各位将军,罗某相信,以我军兵威,定可破关无疑。但是,各位有没有想过,强攻打下函谷关,我军会有多少折损?破关后,许多伤员是抛下呢,还是一路带着辗转千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厅堂里顿时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确实,罗军师提出的是个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:带着大量伤病肯定会大大拖累前进的速度,各省官军便有机会调动集结,重重围追堵截之下,大军前途未卜。可如果把他们就此抛下,不说等官军回来这些人必死无疑,单就抛在荒山野岭,伤员恐也活不过几天的……往后的路还很长,有了这个先例,再遇硬仗,兵士们恐怕谁也不敢再卖命了!

        关盛云微微一笑:“既如此说,军师想必已有锦囊妙计。您就别卖关子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将纷纷抱拳:“全听军师大人吩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罗咏昊回礼道:“大帅过奖。这几日罗某一直在想,我军破关后又当如何?打洛阳、然后,还要打开封么?再往后呢?汝宁打不打?这一路打下去,咱们到不得湖广,可能就把儿郎们打光啦!”说到此罗咏昊顿了顿,环顾了众人一圈,“各位将军莫急,我在等一个人,算算时间,该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,关野火闯进二堂:“报大帅,军师大人。小师爷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将这才想起,两三天没见到小师爷罗世藩了。